我把车停在研发基地门口时,唐悦正对着手机备忘录划拉。
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,嘴里念叨:"降解材料、量子点、新能源电池......周教授昨天说这三个最有搞头,可宏盛那老小子卡供应链,咱们得找能快速量产的。"
我关了引擎,玻璃反光里能看见她耳后那颗小痣——上次她发烧,我给她贴退烧贴时才发现的。"就这新能源电池吧。"我指了指基地外墙挂着的"绿能新能源研发中心"牌子,"李分析师说这项目有大资本盯着,咱们得抢在他们前头摸清楚底。"
唐悦应了声,刚要推门下车,后车窗突然被敲了两下。
我转头,周教授站在树荫里,白衬衫下摆塞在西裤里,手里拎着个磨旧的牛皮公文包,活像走错片场的大学讲师。
"小卢?
唐丫头?"他推了推眼镜,镜片后的眼睛睁得老大,"你们怎么来了?"
我跟唐悦对视一眼——昨天半夜我还在微信上问他量子点项目的参数,这老头倒好,今天直接出现在竞争对手的基地门口。"来考察项目啊。"我扯出笑,"周教授这是?"
"我...我是项目顾问。"他咳嗽两声,公文包带子在掌心勒出红印,"上个月签的协议,本来想着等谈成了再跟你们说......"
唐悦已经绕到车外,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包:"那正好,周教授给我们当向导。"她抬头时,阳光穿过香樟叶在她脸上洒了片金斑,"我们就是来听专家讲解的。"
基地门岗登记时,我瞥见周教授的工牌挂在脖子上,绳子是旧的,磨得发毛。
他跟保安打招呼的语气太熟稔,不像是刚当顾问的样子——这老头,怕是早就在这儿扎根了。
实验室在三楼。
电梯上升时,唐悦捏了捏我的手背。
她指甲盖有点凉,是紧张时的老毛病。
我反手握住,用拇指蹭了蹭她指节:"别怕,大不了回头去吃你念叨的那家红烧肉。"
她抿嘴笑,电梯"叮"一声开了。
接待我们的是个穿白大褂的小伙子,胸口工牌写着"助理陈默"。
他领我们进实验室时,我注意到他左手小拇指总在蹭裤缝——跟我当年在台球厅看老千出千时,那小子摸牌前的小动作一模一样。
"这是我们最新的固态电池样品。"陈默掀开玻璃罩,金属方块在冷光灯下泛着幽蓝,"能量密度比市面上高30%,循环寿命......"
我没听他说数据,蹲下去看样品编号。
标签上印着"LN-",可旁边实验日志的日期是7月10号——编号里的日期早于实验记录,这玩意儿要么是提前做的旧样品,要么......
"能看看测试报告吗?"我直起腰,指了指墙角的电脑,"李分析师说你们上周刚做完过充测试。"
陈默的喉结动了动,扫了眼周教授。
老头正盯着样品,镜片后的眼睛眯成条缝,像是在数金属表面的纹路。"报告...在服务器里,我得申请权限。"陈默摸出手机,指尖在屏幕上划得飞快,"可能得等半小时。"
"不急。"我拍了拍他肩膀,力道比平时重了两成——当年在夜市收保护费,我就用这招试对方腰板硬不硬。
陈默肩膀一缩,手机"啪"掉在地上。
弯腰捡手机时,我瞥见他聊天界面还亮着:"卢宇来了,按计划拖延。"
我捏着手机直起身,冲他笑:"手滑?"
陈默脸瞬间涨红,抢过手机时差点把实验台撞歪。
周教授这才慢悠悠开口:"小卢,这电池的热管理系统是我改进的,你看这个散热鳍片......"他伸手去指样品,袖口滑下来,腕子上有道淡红的勒痕——像是被什么绳子捆过。
我心里"咯噔"一声。
唐悦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边,她指尖轻轻碰了碰我后腰——这是我们约好的"有问题"暗号。
"周教授,您上次说的实验室提纯设备,王主任那边回复了吗?"她突然开口,眼睛亮晶晶的,像完全没注意到刚才的插曲,"他说那套设备能把材料纯度提到99.9%,要是能借来......"
周教授猛地抬头,镜片后的目光突然变得锋利。
他看了眼陈默,又看了眼唐悦,喉结动了动:"明...明天给你答复。"
我盯着他腕子上的勒痕,想起唐悦笔记本里记的"宏盛张总儿子奥数奖"。
宏盛最近在新能源领域动作频频,难不成这基地背后的大资本......
"陈助理,测试报告好了吗?"唐悦晃了晃手机,"我让财务把尽调清单发你邮箱了,顺便把近三个月的水电账单也发过来吧——实验室开足马力的话,用电量可藏不住。"
陈默的脸从红变白。
周教授突然弯腰去捡地上的笔,挡住了我们的视线。
等他直起腰,腕子上的勒痕已经被袖子盖住了。
小主,
参观结束时,陈默送我们到门口,额头全是汗。
周教授说要留在实验室"跟团队对数据",可他转身时,公文包拉链没拉严,露出半截泛黄的合同——甲方栏印着"宏盛集团"四个字。
唐悦坐进副驾就翻出笔记本,钢笔尖在"宏盛张总儿子"那行字上戳了个小窟窿:"周教授的勒痕,陈默的聊天记录,宏盛的合同......他们在演双簧。"
我发动车子,后视镜里周教授还站在门口,望着我们的方向。
他白衬衫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——这老头,哪像是拿宏盛顾问费的样子?
"晚上去查查宏盛最近的资金流向。"我摸出烟又放下,"再让李分析师帮忙调陈默的银行流水。"
唐悦突然握住我搁在档把上的手。
她掌心全是汗,却烫得惊人:"你想干什么?"
"当年在夜市,有人砸我台球桌。"我捏了捏她手指,想起小时候蹲在巷口看老痞子们斗心眼,"我没抄家伙,而是买了包烟塞给看场子的,第二天就知道是谁指使的了。"
她噗嗤笑出声,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我们交握的手上。
我盯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时间,想起陈默手机里那条"按计划拖延"的消息——他们计划的,到底是拖延我们,还是拖延背后的人?
车开出基地两公里,我的手机震了。
是条匿名短信,只有张照片:周教授在实验室里,被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架着,他腕子上的勒痕红得刺眼。
我把手机递给唐悦。
她睫毛颤了颤,翻到笔记本新一页,钢笔尖重重落下:"需要联系的人:张总儿子的奥数教练。"
晚风卷着香樟叶扑在车窗上,我踩下油门。
后视镜里,"绿能新能源"的牌子渐渐模糊,可唐悦笔记本上的字迹却越来越清晰——就像当年在巷子里,我蹲在墙根儿看蚂蚁搬家时,突然明白的那个道理:
明枪易躲,暗箭难防。但要是能找到放暗箭的手......
我摸了摸裤兜里唐悦塞的薄荷糖,甜味在舌尖漫开。
好戏,才刚开始。
我把车开出基地五百米,在便利店门口打了把方向。
唐悦系安全带的手顿住:"不是说回公司?"
"你先回去。"我摸出她塞在我兜里的薄荷糖,剥了颗丢进嘴里,"帮我把周教授那条秋衣的照片发给张总儿子的奥数教练——就说周老师最近总念叨当年带竞赛队的日子。"
她盯着我,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子。
我知道她想问什么,可后视镜里绿能基地的招牌还没完全消失,陈默刚才擦汗时摸后颈的动作还在我脑子里转——那是监控死角的暗号,当年我在台球厅看场子时,兄弟们盯梢就这么摸。
"我去买包烟。"我推开车门,风卷着便利店的冷气扑进来,"十分钟后给你发定位。"
唐悦没说话,低头在手机上快速按了几下。
我关上车门时,听见她轻声说:"卢宇。"
我转头,她趴在车窗上,鼻尖被玻璃压出点红:"资料室在实验室东侧,消防通道第三个门。"
我愣了愣,她晃了晃手机——刚才参观时她假装拍实验室环境,镜头扫过了走廊平面图。
我冲她比了个"收到"的手势,转身往基地走。
重新进基地门岗时,保安正低头刷短视频。
我把半盒软中华拍在登记台上:"兄弟,刚才落了个打火机在实验室,借两步?"
他扫了眼烟盒,又看了看我胸牌——刚才唐悦用口红在我袖口画的临时访客标还没擦。"赶紧的。"他推回登记本,"陈助理刚去二楼开会了。"
我顺着消防通道往上走,楼梯间有股霉味,墙皮掉了块,露出底下"危险勿入"的旧标语。
第三个门果然没锁,我猫腰溜进去,反手将门虚掩。
资料室比我想象的小,靠墙摆着铁皮柜,顶上落了层灰。
我扯了扯领口——这鬼地方没空调,后颈汗津津的。
最里面的柜子没上锁,我拉开抽屉,一沓实验记录"哗啦"掉出来。
最上面那份封皮写着"固态电池循环寿命测试",日期是7月15号。
我快速翻到数据页,手突然顿住——展示样品标着"循环2000次容量保持80%",可这份原始记录里,第1200次容量就跌到了75%。
我摸出手机拍照,闪光灯刚亮就听见脚步声。
门把手上的铁片"咔嗒"响了下,我本能地钻到柜子后面,后背抵着冷硬的铁皮。
"周老头今天不对劲。"是陈默的声音,离门只有两步远,"刚才唐悦提王主任的提纯设备,他眼睛都亮了——那设备在宏盛仓库压了三年,他怎么会知道?"
另一个男声闷声闷气:"张总说再拖三天,等海外资金到账。"
"可卢宇那混混精得很......"
脚步声渐远,我数到十才敢直起腰。
手机屏幕还亮着,照片里实验记录的日期被我拍得清清楚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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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把文件原样塞回抽屉,临走前瞥见最底层有个牛皮纸袋,边角磨得发毛——和周教授拎的公文包一个质地。
我鬼使神差地抽出来,里面是份股权代持协议,甲方栏赫然印着"宏盛集团",乙方签名栏空着,只有周教授的电话号码被红笔圈了三次。
回到公司时,李分析师正对着电脑啃三明治。
他见我进来,慌忙把油渍的报表往旁边推:"卢总,我昨天说的那个......"
"看看这个。"我把手机摔在他桌上,照片里的实验记录占满屏幕。
他的三明治"啪"掉在键盘上。"这是......"
"绿能的原始数据。"我扯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,"展示的循环寿命是2000次,实际1200次就崩了。
李哥,你上周说这项目'有大资本盯着',现在大资本盯着的,怕不是个空壳子?"
他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,伸手去擦又沾了一手蛋黄酱。"我......我也是听行里传言......"
"传言?"我掏出那张股权代持协议复印件,"宏盛用代持协议绑周教授当白手套,陈默是他们养的托儿。
李哥,你说你当初建议我们'谨慎跟进',到底是真谨慎,还是有人让你放烟幕弹?"
他突然站起来,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"卢总,我给您看样东西。"他翻出个加密文件夹,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,"这是我偷偷调的绿能资金流水——近三个月有三笔海外汇款,备注都是'实验经费',可实际进了个人户头。"
屏幕上跳出一串数字,我扫了眼开户行——和陈默的工资卡是同一家。
唐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,她的指尖轻轻搭在我肩上:"周教授的勒痕,陈默的拖延,宏盛的代持......他们在造个假项目圈钱。"
李分析师的喉结动了动:"我昨天收到封匿名邮件,说这项目'风险可控',所以才......"
"所以你就把模棱两可当专业?"我拍了下桌子,震得他的咖啡杯晃了晃,"李哥,我混日子的时候知道,混子最怕的是认真的主儿。
现在我认真了,你要么跟我把这摊子拆干净,要么......"
"我拆。"他突然抓起外套,"我现在就去调海外账户的关联方。"
办公室的门"砰"地关上,唐悦的手从我肩上滑下来,握住我的手腕。
她的指甲盖还是凉的,却比上午多了丝暖意:"你刚才像换了个人。"
"当年收保护费被人堵在巷子里,我也是这么跟人谈的。"我翻出她的笔记本,在"宏盛"那页底下画了个箭头,"不过那回我带了刀,现在......"
"现在你有我。"她抽走笔,在箭头末端写了个"陈"字,"李分析师刚调的股东名单里,有个陈姓自然人股东。
我记得投洽会上,那个总说'年轻人要稳健'的陈投资家,名片上就是这个姓。"
我盯着那个"陈"字,后颈的汗突然凉了。
窗外的夕阳透过百叶窗洒进来,在"陈"字上切出道金边——像极了当年巷子里,老痞子们划在墙上的记号。
唐悦合上笔记本,金属搭扣"咔嗒"一声。
她的眼睛在阴影里发亮:"要查吗?"
我摸出手机,周教授被架着的照片还在相册里。
他腕子上的勒痕红得刺眼,却让我想起今天早上他蹲在实验室里数金属纹路的样子——那是真正搞科研的人,眼里有光的。
"查。"我把照片设为屏保,"而且要查到根儿上。"
李分析师的电话就在这时打进来,背景音是银行叫号声。
他的声音比刚才清亮了些:"卢总,海外账户的关联方查到了......"
我看了眼唐悦,她正把薄荷糖一颗一颗摆成小塔。
糖纸在夕阳下闪着光,像极了当年巷口那家小卖部的玻璃柜台。
"说。"我按下免提。
"股东名单里有个陈立明,持股比例......"
陈立明。
这个名字像根针,"叮"地扎进我脑子里。
投洽会上,他拍着我肩膀说"年轻人别太冒进"时,袖口露出的翡翠镯子,现在还在我记忆里晃。
唐悦的手顿住,糖塔"哗啦"散了。
她抬头看我,我知道她也想起来了——那镯子是A货,当年在夜市摆摊的老吴头,五十块能批发三个。
窗外的风掀起桌上的报表,一页页纸翻得哗哗响。
我捡起颗薄荷糖含进嘴里,甜味混着点涩,像极了这摊子事——看起来甜,底下全是算计。
但没关系。
当年在巷子里,我蹲在墙根儿看蚂蚁搬家时就明白:再密的网,只要找到线头,就能一点点拆开。
现在,线头就在陈立明三个字上。
我摸出唐悦的笔记本,在"陈"字旁边画了个箭头,笔尖戳得纸背凸起。
好戏,才刚到高潮。